浙江萧山出租车劫杀案今再审 5名蒙冤者谈经历

2013年06月25日09:50  法制日报

  本报见习记者王春

  2013年6月25日,对于浙江萧山的陈建阳、田孝平等5名青年而言,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,他们等来了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再审。1995年,5名青年卷入了萧山抢劫出租车司机杀人案,并因此获刑。直至2013年5月30日,此案“真凶”项生源被法院一审判处死刑,缓期二年执行,陈建阳等5人才卸下心中的枷锁。

  从案发到入狱,陈建阳等人经历怎样的起伏人生,他们的家人又是如何面对的。在浙江省高院开庭再审前,《法制日报》记者对陈建阳等5人进行了采访。

  田孝平:

  整整一年时间都在做噩梦

  田孝平的家在杭州市萧山区进化镇欢潭村,距杭州城区四十多公里。在接到记者电话时,他迟疑了几秒说:“你先采访他们几个吧。”

  田孝平嘴里的“他们”,是指陈建阳、田伟冬、朱又平与王建平。5人中,田孝平年龄最小,当时只有18岁,也是第一个被抓的。

  瘦削的下巴,眉眼间露出一丝笑容,这是记者见到田孝平时对他的第一印象。

  “我是因为另外一点事情进来,后被送到临浦派出所。”田孝平讲述了事情的经过。

  这“另外一点事”,是指1995年10月5日,在欢潭乡岳驻村,田孝平持刀抢劫农用货车,被交警现场抓获。

  “10月底,具体哪天已经记不清了,刑警队开始对我审讯。”田孝平说。

  “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。”田孝平告诉记者,这是他当时接受审讯时的答复。

  不久后,审讯人员对田孝平说,“8·12”、“3·20”这两起案件,你们那批同案犯都抓到了。你要是不相信,可以问一下,朱又平就关在隔壁。

  田孝平连喊了几声朱又平,竟得到了对方的应答。

  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田孝平好奇地问。因为两家住得相隔不远,上学时,朱又平高自己一届,田孝平对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。

  “我也搞不清楚是因为什么进来的。”朱又平隔着门回答说。

  朱又平的被抓让田孝平摸不着头脑,更奇怪的是,他俩成了同案犯。

  隔了段时间,审讯人员扔给他一大摞案卷材料,“陈建阳他们都交代了,你自己看看吧”。

  田孝平依稀记得,他当时确实翻过其中几页,但最后没有核对签名。

  一审开庭时,只有田孝平对指控犯罪供认不讳。

  “我之所以承认,是因为律师要求我这么做,我也想保住这条命。”田孝平说。

  1997年7月11日,一审判决田孝平无期徒刑。田孝平没有上诉,整整一年时间,他一直在做噩梦,梦到后面有两三个人在追杀他,好多次从梦中吓得尖叫醒来。

  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这5名青年。11月28日,姓名带有“建”、“平”、“冬”字的17名青年接受了排查,但为什么被定抢劫杀人的偏偏是他们5人?

  记者辗转了解到,案件的突破口在1995年10月21日,一名叫朱富娟的证人被抓到九堡收容所,她的身份是卖淫女,江西人,为了立功,她向警方检举了陈建阳等人作案杀人的事实,而她的证言来源于另一名女子的讲述,称这个女的听陈建阳讲述了其作案经过。

  与此呼应的是,一审判决书中描述,“证人朱富娟的证言证明其听他人说,被告人陈建阳、王建平等人于1998年8月份一天晚上,在钱江农场过去一点地方杀了一开车的男司机的情况”。

  “我没有供他们。”田孝平说,假释出来后,这个误解终于得以澄清。

  陈建阳:

  希望别再发生这样的悲剧

  当记者找到陈建阳的家时,他的父亲陈朝海刚从地里干农活回来。今年63岁的陈朝海种了3亩稻田,为了迎接儿子回家,他向弟弟借钱将房子外墙翻新了。

  走进里屋,厨房的灶台冷冷清清。一个透明烟灰缸、一个水杯,构成了陈朝海的每日生活。自从儿子出事后,他精神压力过大,吃不下饭,染上了烟瘾。

  1995年,陈建阳20岁。就在这一年,陈建阳的父母离婚了。

  同年11月28日,陈建阳被警方带进城南派出所。审讯过程中,陈建阳一直说:“我没有做,我为什么要承认?”

  1995年11月30日,陈建阳被收容审查,最后实在熬不住了,就答应:“你写好,我来签字。”

  陈朝海告诉记者,刚开始,他也认为是儿子犯罪了,“国家是不会搞错的。如果你不犯罪,为什么会抓你,而不抓其他人”?

  但陈建阳坚持说:“爸爸,我没有杀人,我真是冤枉的,如果真杀人了,也不用你花钱请律师,请律师也没用。”

  陈朝海为此种了十多亩田,每天做泥水工赚10多元,东拼西凑,请了萧山律师凌伟建。律师受理后,坚持对陈建阳作无罪辩护。

  二审裁定书下达后,凌伟建无奈地对陈建阳说:“没办法……”

  “我百分之百相信你儿子是冤枉的。”凌伟建的话,让陈朝海确信儿子是清白的。

  除了父亲,陈建阳的奶奶始终无法接受大孙子是杀人犯的事实。

  “听说陈朝海的儿子杀人了,要到欢潭来枪毙,给大家看。”农村流言蜚语传开了,老人听到后,瘫坐在地上痛哭,直到离世前一刻,老人还坚持:“我不会死的,我一定要看到我的大孙子。”

  说起这些,陈建阳充满了感伤:“希望我们及张氏叔侄冤案作为标志性事件,推动我国的司法进步,希望以后别再发生这样的悲剧。”

  田伟冬:

  没有家庭支撑不会走到今天

  田伟冬出狱后,参加了驾驶证考试。记者见到他时,他刚拿到驾照。上身穿短袖白衬衫,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,现在的田伟冬透出几分文气与干练。

  1995年11月28日17时,田伟冬在自家经营的饭店门口被民警带到城南派出所。

  接受审讯后,田伟冬承认,1995年9月2日晚上,他和隔壁方山村的陈建阳在城厢镇盗窃了21英寸西湖彩电及香烟。

  “当时和一个老厨子闹矛盾,想出出气。”田伟冬解释说,他们当时发现厨子不在家,就把电视和香烟搬了出来。

  但审讯没有就此结束。9个月后,田伟冬暂时妥协了,写下逻辑不通的供述,但等到下次讯问时立刻又否认。

  一审开庭时,田伟冬否认杀人。因为他的不认罪,一审判决书最终描述:“田伟冬归案后抗拒交代其犯罪事实,认罪态度极差。”

  浙江律师辛本峰是田伟冬的二审辩护律师,他开着车去了现场,比对各种细节矛盾,认为这是一个错案。

  “没有任何指纹证据,杀人的石头上血迹没有鉴定,各阶段交代的杀人的电线长度误差4米,34个人证人没一个到庭,没一个是目击证人。”辛本峰认为案件事实不清,证据不足,请求撤销原判决。

  但辛本峰的无罪辩护意见没有被采纳。被判死刑缓期执行后,田伟冬放弃了申诉,而是在每年写总结时都提到认罪服法,他希望能获得更多的减刑,早日出来。

  这期间,田伟东的父母到监狱看他110次。

  “如果没有家庭的支撑,我不会走到今天。”田伟东抹着泪说,他被异地羁押在菊花山收审站时,他的母亲在万般绝望下曾想过寻死,是父亲牢牢拉住了她。

  田伟冬还记得,十岁时,他因为摘吃了别人家桃子,挨了母亲一顿打。母亲斥责他说:“有什么需要家里会提供给你,但绝对不能干坏事。”

  释放那天,妹妹开着车来接他,两个人抱头痛哭,跳火盆、放鞭炮、与亲人拥抱。这一顿饭,他吃了两大碗。

  出狱后,田伟冬专门去找了当年的办案人员,他们大多都已升迁。这次“寻找”,在田伟东眼里,就像是探望老朋友一样。某区法院院长一听是他的名字,从院务会上跑出来,亲自接他上楼。

  “大家都拿出诚意,专业人员更要做专业的事情。”田伟冬说,就像打牌,我们追求的不是两败俱伤,而是一场彼此都能接受的和局。

  朱又平:

  真的不想再回忆这些细节

  沿着一条盘山小路行进,老远见到朱又平站在路口等着,他刚陪母亲去医院看病回来。见到记者,朱又平笑着说:“你来了。”

  朱又平的家刚装修好。为了儿子的归来,朱又平的父母将家里装饰一新,希望儿子尽快能找个媳妇。

  田孝平被抓后,消息在村子里传开,但朱又平并不以为这与自己有什么关联,20岁的他刚从轧钢厂辞职,准备做点小生意。

  “当时谈不上有多大的梦想,就是准备干一场,实现自己的一些想法。”回忆起这些时,朱又平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憧憬,但很快就回到现实。

  一个平静的傍晚,朱又平正在家里抱着小外甥女玩,临浦派出所和法制办人员突然来到家里,对他说:“你姐姐那边出事了,需要你配合调查。”

  就这样,朱又平跟他们走了,一走就是17年。

  “如果我确确实实是杀了人,那我当时怎么不跑呢?”朱又平指着里屋方向说,“我们家有后门。”

  朱又平回忆起接受审讯的事情时,他的母亲从厨房里跑过来,坐在旁边听,“儿子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,总是宽慰我”。

  当记者再问起当年的情形时,朱又平的情绪变得很激动:“真的一点也不想再回忆这些细节了。”

  无疑,每一次接受记者采访,都是一场自揭伤疤的过程。朱又平没有心情再回忆过去,甚至连当年追赶抢劫出租车的劫匪,最后被授予“见义勇为奖”的故事都不愿再提及。

  朱又平最后说:“当年的朋友开厂房当老板,现在连宝马740都开起来了。如果没有这个冤狱,凭借自己的努力,至少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
  这些年,街坊邻居的流言蜚语、家人遭受的唾弃白眼,都让他难以释怀。父亲患癌症病危,朱又平拖着沉重的脚镣在病床前见了父亲最后一面,父亲临终前说:“等抓到了真凶,案子就能平反了。”

  父亲的这句话在不久后得到了应验,“真凶”项生源在浙江省嘉兴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时,朱又平去了现场,和受害人家属碰面了。他告诉记者:“家属当年在庭上骂的很厉害,现在都知道弄错了。不过我理解他们,毕竟他们和我们一样,都是受害者。”

  “他爸爸有什么事都郁结在心里,不像我们女人,哭一哭就会好些。”朱又平的母亲神色黯然,转头看挂在里屋的遗像,“儿子回来了,但他看不见了。”

  临走前,朱又平又向记者道歉:“刚才情绪太激动了,不好意思。”

  王建平:

  要让父母得到应有的尊重

  在萧山育才路上的一家宾馆,记者见到了王建平。他先问自己的手机号是谁给的,又提出看记者证,一番确认后,心里才慢慢踏实。

  “你特别小心谨慎哦!”记者笑着说。

  宾馆里还有一个他的朋友,王建平告诉记者,他一个人不敢出门,每次都是朋友带他。玩了几个地方,现在心情变好了,就是还没有等到再审的结果,悬着的石头还不能放下来。

  “你想问什么,我都会老实交代的。”王建平接着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
  1995年,王建平19岁,当时的他是一名个体水电安装工,在一家装潢公司上班。他是接到派出所的电话,才去接受调查的。

  王建平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清晰的刀痕,他告诉记者,还自己清白一直是支撑他生活的意念,但就在父母申诉多年无门的时候,他感受到了拖累家庭的负疚,决定割腕“死谏”证明清白。

  这一次,王建平没有死成,但手腕上留下的伤疤却无法消失。

  为了增强求生意志,王建平去了新疆监狱服刑。看着日渐老去的父母,王建平想,“我不能轻生,要为父母活着,为了自己的清白活着,要让父母得到应有的尊重,而不是杀人犯的爹娘”。

  2011年,浙江省公安厅再次对省内未破命案进行了指纹比对工作,对一些在申诉的已判案件进行整理,发现一名有盗窃前科人员的指纹信息与“3·20”案发现场提取的指纹信息认定同一人,也就是后来的项生源。

  “我由衷地感谢公安比对指纹,要不是他们,我们也不可能有翻案的一天。”王建平有些兴奋地说,尤其是在新疆见到浙江省高院的法官,我就知道自己的案子有转机了。当时,我对他们说:“我等了你们17年,终于等到你们了。”

  “只有抹去阴影,才能挺直腰板,希望高院还我一个公道。”王建平告诉记者,假释回家后,他的父母很高兴。

  “有这么多人关注,我心里暖洋洋的。”王建平说,“坐这么多年的牢,我学会了坦然面对,只有活着,才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。我相信政府,会让这起案子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。”

 

(编辑:SN034)
分享到:
保存  |  打印  |  关闭
猜你喜欢

看过本文的人还看过

  • 新闻山西“房媳”家族至少15人担任公职
  • 体育温网-纳达尔首轮出局 热火举行夺冠游行
  • 娱乐蒋雯丽顾长卫20年屡传婚变 曾曝出车震门
  • 财经李克强上任百日:打破惯性未救银行钱荒
  • 科技苹果公司发布iPad版iOS 7
  • 博客小孩饿死我们都是沉默帮凶 实拍超级月亮
  • 读书真实斧头帮:帮主王亚樵被刺杀真相
  • 教育重庆理科状元曾三考北大失败 高考状元
  • 育儿男童因父亲心情不好被罚赤身暴晒(图)